【海蓝.小说】问心无愧

清明节这天上午，多山镇中学中年教师王一生照例来到老屯后山那片乱葬岗子里为族中的先人们祭扫陵墓。

王一生家住多山镇街道，妻子汪晓丽年轻美貌，供职于镇政府财政所，儿子王菲菲正在京城一所重点大学读一年级。家庭生活幸福、美满。

昨天下午，王一生按时回到年迈的母亲王刘氏家里。如今，王刘氏已经步入耄耋之年：白发苍苍，耳聋眼花，弯腰驼背，仿佛一盏就要耗尽油的孤灯，很快就会熄灭的。王一生“常回家看看”，就是为了给母亲“刷刷筷子，洗洗碗”，母亲的安危冷暖，时刻记挂在他的心头啊！

到了茔地之后，王一生依辈分大小顺序为先人们进香、烧纸钱。

首先是大爷、大奶。大爷生前是一位老干部，家私万贯，名声显赫。

二十年前，大爷从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不久，他便患了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

起初，大奶每天为大爷煎汤熬药，端屎倒尿，热心服侍着……

后来，大奶病故了。大爷只得雇了一个年轻的保姆来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等等。为此，大爷在临终前便把家里的五万元存折赠给了那位保姆。

然后是二爷、二奶。二爷是在二奶死后到四个儿子家吃轮饭的，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三是三爷、三奶。三爷是被小儿子打断双腿后，折磨致死的。

第四是爷爷、奶奶。爷爷是在过了十余年的鳏寡孤独生活之后，毅然投河自尽了。

最后，王一生祭祀的是亡父了。

此刻，王一生极其虔诚地跪倒在坟头，磕头如捣蒜，泪如泉涌：他既为父亲生前自己未能尽到大孝而忏悔；与此同时，王一生又为现在无力改变母亲她老人家的艰难处境而痛心疾首……

七年前，王刘氏的老伴因患突发性心肌梗塞，不幸去世了。自此，王刘氏便与自己那弱智的小儿子艰难地生活着。

这期间，早已分家另过的大儿子王一人非但不给分文赡养费，还强行霸占着王刘氏那七亩肥沃的责任田。无论对方怎样苦苦哀求归还，甚至是声泪俱下，都无济于事。王一人那贪欲的沟壑实在是难以填平啊！……

怎么办？固有的亲情，法律和道德的天平难以偏向任何一方，实在令人难以抉择。为此，王一生只能是在这窄小的夹缝里煎熬着，摆脱内心痛苦的愿望油然而生。

良久，王一生内心无比悲哀地道：“说不定哪一天，母亲她老人家就会前来陪伴父亲的。将来我也要进入这一行列的。”说完，他骤然抬头仰望苍天，凝神思索起来……

蓦地，王一生惊奇地发现人世间很多老年人魂归冥府前身遭磨难的缘由了，那就是他们无比留恋余生，崇尚“好死不如赖活”，向往“长命百岁”……殊不知，人一旦上了年纪，逐渐失去劳动能力之后，就会变成“糟蹋粮食”的“白吃饱”；“口不离痰，手不离药”的“老病号”；“鼻涕一把泪一把，炕拉炕尿”的“埋汰鬼”；彻头彻尾的“老棺材瓤子了”，实在是……

想到这儿，王一生无可奈何地“唉叹”了一声，道：“唉，老年人到了这般光景，怎么能不让晚辈人感到厌烦、恶心，恨之入骨？继而，他们异口同声地诅咒“老不死的”呢？现在，老年人着实成为儿孙们不折不扣的累赘、‘多余人’，甚至是生活和学习的包袱，前进中的最大障碍了。”

至此，王一生停了一下，内心快慰地道：“新陈代谢，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亘古不变的伟大真理！不识时务的老朽们将被历史的铁扫帚无情地扫进垃圾堆的。与其如此，不如……”

想到这儿，王一生内心果断地道：“我应该及时死去，决不拖累后人!”

接下来，王一生平静地坐下来，精心地策划开了：“待到母亲寿正终寝之后，王菲菲早已大学毕业，并且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购置了楼房，娶妻生子了。届时，我已经退休了，责任和义务也已经尽到头了，一切无牵无挂！我便毫无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让飘泊不定的灵魂有个完美的归宿。”

想到这儿，王一生停了一下，道：“至于说死法呢？简直是太多了！上吊、触电、服毒、投井、跳崖、自焚和安乐死等，任选其中一种即可。倘若我偶得暴病，一夜之间呜呼哀哉，那可是修来之福，再好不过啦！总之，在亲人们想念我之际死去，他们会怀念我一辈子的；若是在亲人们厌烦我之际死去呢，其实他们早已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我早死，也好清静呀！因而，适时离去，岂不利人利己，皆大欢喜吗？”面对自己做出的这一明智的重大抉择，王一生内心畅快极了。

继而，王一生便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坟地……

光阴荏苒，转眼暑期来临了。

待到王菲菲归来后，他毅然窥见了王一生极其悲观的内心世界。于是，王菲菲循循善诱地开导父亲道：“爸，你为赡养我奶奶已经尽力了，无需再自责了。现在，你已经为王氏家族尊老爱幼开了先河，应该引以自豪啊！”

说到这儿，王菲菲停了一下，道：“我奶奶前半生经历坎坷。她含辛茹苦地把你们三兄弟抚养成人，着实不容易呀！俗话说，羊羔跪哺，乌鸦反哺，可我大爷他竟然……”

这时，王菲菲一针见血地道：“这是咱们王氏家族的无知、自私、野蛮和骄横霸道所致。我可以这样说，王氏家族简直就是一个‘蜘蛛家族’，小的总要把老的吃掉。俗话说，老猫炕上睡，一辈传一辈。长此以往，恶性循环，王氏家族还有希望可言吗？”

接下来，王菲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开了：“爸，你是我学习的光辉榜样！与此同时，你也成为晚辈们‘尊老、爱老和敬老’的楷模！如果你半途而废了，将来不是给我造成了‘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终生遗憾吗？王氏家族的前途永远黯淡无光呀！”

说到这儿，王菲菲极其乐观地道：“爸，你现在应该‘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一切向前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我们再咬牙坚持一下，胜利就属于我们的。”

这时，王菲菲的话语声变得极其柔和，一字一板地道：“爸，现在你应该学会自我心理调节，保持良好的心态，乐观、幸福地生活，力争长命百岁，万寿无疆！这样，我才能够有机会把你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啊！”

至此，王一生内心郁积多年的冰霜开始融化了……末了，他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地道：“好！我听你的，明天我就去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