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志愿者胡绪军(短篇小说)
时间:2022-04-30 浏览:23次
胡绪军很显老相。上唇一直留着一溜胡须,皮肤比小麦色还深些,个头敦实,偏胖,马马虎虎穿在身上的衣服让他又老了一二十岁。一般在单位上班的人,眼角儿的皱纹都长成一整条鱼尾巴了,还认认真真地自称为小张、小王、小李、小刘。老胡不在单位上班,不管这些世故,我第一次认识胡绪军时,他就自称为老胡,其时他才二十三岁。
那是二零零九年夏天,我和同事正在组织救助募捐,为一个患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小男孩——已找到了可供移植的脐血,但他的农民父母拿不出三十万的手术费。我们想了一个概念,三千分之一,也就是说,只需要有热心人三千,每人捐一百元,小男孩就能手术了。我们乐安日报连推出四五期专题报道后,每天都有十几人到报社采编大厅捐款。我们又决定在八月三日上午组织一次集中募捐,预期届时捐款者众多,需要招募现场志愿者。胡绪军的报名非常醒目,算上他自己共报了六人,还主动提出带两套遮阳蓬。他在电话中说:“你可以多报道别人,我们‘爱心志愿者队伍’无所谓,不为名,不为利,只为需要帮助的人做点实事儿。”挂了电话,我问同事,“爱心志愿者队伍”,原来怎么没听说过啊?同事说,估计既不是团委的,也没在民政局注册,纯民间的吧。我叹了口气,唉,如果真是这种情况,报道时,只适合提个人,还真不好提“爱心志愿者队伍”这个名称。
集中募捐那天上午,我第一次见到胡绪军。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就是农村集市上那种卖给中老年人穿的化纤衫。脚上的皮凉鞋早已变形,落着一层乌蒙蒙的灰尘,估计是擦不出来了。他自称老胡时,我以为他比我大。可是,现场一位大我五岁的志愿者梅姐,老胡却称她阿姨。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比我小了整整十岁,估计他在称呼我为程姐时,先在脑子里作了一番艰难选择。他的左眼有点斜视,脖子有点朝左歪,走路一跛一跛的,好像两条腿不一样长。后来听梅姐说起,老胡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明显的后遗症。
现场一共到了二十多名志愿者,由老胡代为报名的几个人全都来了——其中三个人穿着红马甲,马甲后背印着白字“爱心志愿者”。从上午八点到十二点多,平均每两分钟就有三个爱心人士捐款,三百七十多人捐了五万多元。接待,写名,记账,收款,清点,维持秩序,志愿者们帮着我们一停不停地忙活。每个人的心被小县城的大爱烘烤得温暖又柔软,忘记了口渴,忘记了饥饿,当我们把捐款悉数存到银行的募捐账户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和同事想领着志愿者们到附近的快餐店简单吃点工作餐,老胡却摆了摆手说:“‘爱心志愿者队伍’帮人不图任何回报,不用你们花钱请吃饭,我们回家各吃各的。”老胡指挥着,把两套暗红色遮阳蓬搬到了一辆四轮农用车上,其他人,也都随着老胡和“爱心志愿者队伍”的散去,各自走了。多说一句,那个小男孩后来顺利接受了脐血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前,他的父亲都会给我、我同事、梅姐各送两箱蔬菜。
不久,老胡又到过报社一次,拿着一份他做的“爱心志愿者队伍”公益活动方案,给我看。我粗略看了一遍后,劝他,先去相关部门注册一下,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名分,再好的公益方案也免不了流产。老胡也知道,一年前,我曾经跟着一群热心人建立过义工组织。去敬老院帮助老人、去特教学校看望学生、去菜博会上拣拾垃圾,大家自我感觉良好,但不出两个月,一次定向募捐义演被强行中断,募捐被有关部门确认为非法,义工组织更被登报声明为非法组织。后来,这事上过齐鲁晚报,上过cctv,最终,义工组织就如雨水滴在沙滩上一样,不见了。所以,看到老胡自己拉着一支“爱心志愿者队伍”奔走做公益,我有种被蛇咬过般的紧张与胆怯。我帮老胡分析:做公益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因为老胡现在还不是英雄,做不到一呼百应,只要“爱心志愿者队伍”有了名分,我或者报社的其他同事,也能好好地帮着做宣传,公益的路子才能越走越宽。
听着我的建议和分析,老胡垂下眼皮看了好长一阵子的地面。他不再像那个仿佛比我更老的老胡,却像一个犯了错被老师训斥的孩子。其实,老胡真的还很年轻,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估计也还没有在现实中碰过多少钉子。老胡双眼清澈,心地透明,对社会有太多的憧憬,他想按自己的天真理想去济世救人发光发热。可是,在我这个干了整整十年新闻的资深媒体人看来,他单纯得不切实际。
那次直到离开,老胡都没再抬起眼睛和我正视,我知道,我的话他丝毫听不进去,更不能打动他或改变他,甚至,他是被我伤害了,他肯定对我很失望。果然,那天之后,老胡再也没到报社找过我。
乐安虽然只是个县级市,但文化生活还是很丰富的。在传统媒体逐渐式微的当下,网络上有个开心论坛在乐安很有影响,其实也是乐安日报办的。老胡申请成为了爱心社区版主——我、梅姐,也都在爱心社区做过一年半载的版主。奉献爱心,终究算是一种奢侈行为,爱心社区版主换了好几次,但人气一直不旺,平均一天发不了十帖八帖,点击量也不过三十五十。倒是老胡,给爱心社区版块带来了空前活跃。另一个自称为爱心志愿者的网友金海,发帖《老胡伪公益七宗罪》,针对老胡的贫困家境、农民身份、残疾身体等一条条质疑,称不相信老胡会在公益路上走得多远,“老胡连自己吃饭都困难,还好意思说做公益,八成是沽名钓誉,好为自己以后赚钱铺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论坛上出现了挺胡派、挺金派。挺金派的帖子都是一记记伤害老胡的明枪暗箭,不过,后来挺胡派略占上风。梅姐的一句话被很多网友引用:“欢迎富人奉献爱心,哪怕他们是作秀;欢迎穷人奉献爱心,作秀不作秀都可以。”但是,这件事的尾声,是老胡一怒之下卸任爱心社区版主。
我当时排队到了挺胡派。但私底下,我也像那个金海一样,对老胡有着一条条的质疑:他为何这么热衷于公益,又有多少资本和能力去做公益?
老胡的家在乐安县城北边的十口镇十口村,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这是村里的人评价,只是,如今的“老实”一词已渐趋于一种被人鄙视的贬意。家里种着两个大棚,老胡,就是一个种大棚的农民。只是这个农民太年轻,种大棚未必能跟上老把式。乐安的很多农民通过种大棚,一年能有十几万的收入,盖起了四合套院带大门楼的新瓦房或者高高的二层楼房。可是老胡和父母还住在四间低矮简陋的红砖房里。老胡有个哥哥,三年前,父母刚刚给大儿子翻建了一套四合套院新瓦房,并把大儿媳吹吹打打娶进了门。父母不仅掏空了家底,还举了债,至于给老胡翻建新房、娶妻,估计还得再等上几年。
二零一零年冬天,乐安普降了三次大雪,一次比一次大。第三次大雪时,压塌了不少大棚。老胡家的两个大棚都压塌了,他在开心论坛发了一个帖子。可是,说暖心话、安慰话的人并不多,有人甚至说:“凡大棚被压塌的,都是懒人。边下雪边扫雪,大棚肯定塌不了,只知夜里睡大觉的,肯定压塌!”这话刻薄点,却也不无道理。大雪是晚上十点多开始下的,很多人一夜没睡觉,老天爷忙着下雪,菜农忙着扫雪,这大棚是全家人的衣食父母呢。别的菜农在大棚上扫雪时,老胡这个年轻的农民在做什么呢?老胡的那个帖子,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回复了一句“友情顶帖”。至于其中的友情有多少,我也不知道。老胡却发了一个流泪和拥抱的回复:“真心谢谢程姐给的温暖!”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后来我才听梅姐说起,那天下午,老胡和几个网友到马跑镇看望一个因车祸瘫痪在床的中年男子。男子的妻子需要照顾一儿一女,日子难,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老胡通过法院的一个熟人听说了这事儿后,联系了一个在医院骨外科工作的朋友,到男子家中义务诊断,看看他能否再站起来。老胡还从网上联系了几个网友,给男子捐了些钱,拿着了肉、奶、蛋、油、米等生活品,还有一大摞《青年文摘》、《读者》、《故事会》之类的过期杂志。返回时天色开始暗了,天上开始飘着雪花。同去的网友有个叫甜甜的,女孩儿,住在离县城四五十里路的三牙镇,天晚了,坐不上回去的客车了。胡绪军借了哥哥的四轮农用车,去送甜甜。到达甜甜家时,雪已经飘得像漫天柳絮了,随风胡乱撞在农用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视线很不好,地上也积了大约十公分的雪。顺利完成护送任务,胡绪军觉得松了一口气。甜甜的父母早已经做好了晚饭,热情地挽留老胡吃了饭再走。老胡确实开车开得有些累了,肚子有些饿了,农用车驾驶室里也不太暖和。他没有过多推辞,坐下来吃晚饭。他心里期望,也许吃完晚饭,雪就小了或者停了。晚饭吃了大约一个小时,雪不仅丝毫没有小下来的样子,还明显地越下越大了,地上的雪也积得更深了。老胡不敢再等,向甜甜父母借了一把笤帚,用以路上打扫挡风玻璃上雨刷刷不动的积雪。雪大,路滑,老胡一路走得小心翼翼,也走得心惊胆战,他怕自己滑到公路沟里,还怕有别的车滑过来撞上农用车。路上,父亲打过两次电话,问他走到哪了,然后又嘱咐他别急,注意安全。回到家里,已经是过零点了。父母没在家,老胡忙锁好农用车,赶到大棚上去。见到父母和自家的大棚,老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脑子——他家两个一百多米的大棚,因为老父母扫雪的速度赶不上下雪的速度,全压塌了!一棚西红柿,一棚辣椒,都是再有半个月就能上市了,现在,全被大雪压着大棚骨架和薄膜摁在了地里。老胡的泪从脸上滑落,被白雪映得晶亮,父亲看见他,说:“孩子,你平安回来就好!棚咱可以再建,菜咱可以再种,只是,要耽误给你盖房子了……”母亲却扑过来,左手抓着儿子的衣襟,右手攥起拳,边锤打边哭号:“你天天做公益,做公益,忙得连自家的大棚也不管,可是谁帮我们老俩打扫雪?大棚压塌了,菜没了,钱赔了,你知道不?咱今年怎么过去啊……”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老胡,或者说老胡和我,没再有过什么交往。但是,老胡的传说无处不在,他还执著地走在公益路上。还和原来一样,仍有背后或当面笑话老胡的人,好在,受他帮助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称赞老胡,说他可以给人带来好运。老胡在十口镇开了一家电脑店,他的qq个人说明就是电脑店的推介:“专业网站建设、程序开发;电脑组装、电脑耗材;手机销售、手机配件。乐安佳航数码科技期待您的加盟!”后来,老胡曾经拨打过乐安日报的法律热线。那个热线电话是转移到我的手机上的,所以,我的手机上显示出了来电人为胡绪军。老胡一板一眼地确认这是法律热线后,讲了他的难题:他给一家酒店装了5台电脑,因为他是通过一次公益活动认识的酒店老板,那老板曾给一位家庭贫困的大一新生捐资助学500元,所以他觉得那老板是个仗义、善良、诚信的人,所以他同意了老板提出的先装电脑后付款。可是,装好电脑后,他去要了三次货款都没见到老板,现在这个酒店宣告破产了!老胡不知道接电话的是我,我也假装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老胡。这个事儿怎么办?不好办!电脑货款是普通债务,酒店破产后,这种普通债务能偿还几成不好说,何时破产清算开始偿还,也不好说。我听到老胡在电话那边无奈地叹着气。
时间转眼到了二零一三年冬天,我都差不多快要忘记我熟悉的人中有一个胡绪军了。
忽然有一天,老郑在qq上和我说,老胡得了尿毒症,重度,需要一周透析三次。
如果不了解老郑的为人,我肯定会认为是他乱开玩笑。老胡怎么会得这种重病?他是一个那么善良、那么纯洁、那么开朗的人!都说行善积德获福报,这种病轮到谁得也不能轮到他得啊!也许,会有奇迹出现?我和老郑说了一句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老胡做了那么多善事,肯定会转危为安的!”
一周三次透析,医疗保险报销了去,一周也还有近一千元的花费,每个月就是三四千元。对于一个多年来执著于公益,不太注重经营自家经济的未婚农民来说,是一笔不堪承担的重负。老郑说,医生要求,老胡每周必须做三次透析,但是,老胡为了省钱,常常是两周五次,或者一周两次。
老郑的意思是,我通过乐安日报报道一下老胡的现状,呼吁社会爱心人士像老胡当年关爱弱势群体一样,也关注一下老胡,至少,能让他筹到钱按时接受透析。最终能不能接受肾移植,那要看老胡的造化。
是的,我觉得这事,我应该去做,必须去做。可是,我已经从报社办理了离职手续,无法直接为老胡做报道了。我马上打电话找我的同事,确切说是我原来的下属,我们曾经一起做过不少公益报道。不料,我的同事有点为难地说:“这段时间,救助报道做得太多了,领导的意思是限制一下。像这一种,他现在属于重型尿毒症了,只是靠透析续命,组织捐款也是救急不救命,这种报道,领导一直不提倡。”
我说:“领导的考虑也有道理,但是,毕竟老胡身份特殊。他本人长期热心于公益,上不起学的,治不起病的,老胡原来都是帮着别人去募捐。现在他病了,他应该得到社会一份特别的关爱,既是温暖他,也是温暖社会,这甚至是一种公益精神的倡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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